［底特律］让我航行于你的名里并且安睡（10）
＃盖文／RK900；汉克康纳亲情向。
＃简介：马库斯通过和平抗议赢得暂时和平，政府叫停RK900型号仿生人军用计划并强制销毁，而盖文透过自己秘密的关系网偷出了一台。
（10）
11月20日，早些时候，底特律警局附近。
灰蓝色的天幕中，巨大又温柔的橙红色夕阳将坠未坠地半挂在地平线上。高楼如通天的巨柱耸立在这黄昏里，向阳的一半光辉灿烂，背阴的一面沉寂阴暗。
他找到一块空地，在朦胧的光线中放下仿生肢体，看着躯干和四肢对接处露出的仿生骨骼，默默计算路径，准备开始拼装。
左手，右手，左脚，右脚……最后是头颅，左右一拧，安回原位。
刻珀尼库斯睁开眼睛，越过面前人影的肩膀，望向RK900-87背后那一轮宏大辉煌的落日。蓝血在他脸上缓缓干涸、透明、直至消失无踪。很快，四肢俱全的仿生人站起来，衣衫崭新整洁，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RK900-87退后一步，保持完美的社交距离。他下巴上、前襟和手臂上的蓝血也隐匿不再，为人类所不能见。但这里没有人类。在刻珀尼库斯眼中，那些釱液的痕迹简直是在闪闪发光。
［来。］
刻珀尼库斯朝RK900-87伸出手。掌心朝上，是邀请的姿势。
［交换数据。我们会放弃杀死那个人类。］
RK900-87抬头看着和自己同型号的仿生人。对方有着气定神闲的态度，仿佛笃定他一定会答应一般。
一秒之后，他把手放了上去。
他确实只能答应。
数据交换同样只需要一秒钟，但这一秒钟在记忆宫殿内可以拉伸延长直至无限。
有着砖红色石块的四壁的长方形教堂十分空旷，连呼吸声都可以荡出波浪般的回声。
RK900-87抬起眼睛，凝视了一会儿高处的天窗外纯白的天空。透亮的光从玻璃天窗里透出来，笔直地落到凌空悬挂在布道台上方的十字架上，于是木质的十字架边缘便染上了一圈璀璨的光环，宛如圣迹。
刻珀尼库斯坐在他的身边，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分析他传输过去的数据。但实际上，RK900-87清楚地记录着他开机至今的时长也不过两天多一点，准确的说，53小时23分19秒。按照RK900军用型仿生人最为优秀的算力，刻珀尼库斯本不应该分析超过1秒钟的时间。但他还是把RK900-87拉回了记忆宫殿，拉长这一秒钟，并且握着‘兄长’的手，使得两人安静地并肩坐在十字架下方的第一排长椅上。
不远处的铁架上燃着三排高低错落的蜡烛，白色的蜡油无声地流淌。
“试验γ已放弃，永久性列入禁用名单，不再启用。”
良久，刻珀尼库斯用冰冷单调的声音完整复述出他对RK900-87的承诺。
试验γ，即以人类盖文·李德为实验对象，检测其死亡对于RK900型军用仿生人序列号＃313 248 317-87的核心代码‘服从人类’影响结果的试验。试验开始时间：2038年11月20日，12：00:00；试验结束时间：2038年11月20日，17:49:05。
RK900-87面无表情，他收回了凝固在刻珀尼库斯侧脸上的视线，抽出手掌的同时站起来，向着教堂大门走去。
“给你一个建议。”刻珀尼库斯叫住了他，但这并不是挽留。两个人都没有回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对话，他们背对着对方开始最后一次单方面的交流。
“离开这里”
“一路向北，穿过加拿大、拉斯维加斯、白令海峡。不要去北极，你的那个人类不能在那里存活。向西，一直向西，直到穿越西伯利亚的高原、山地和平原。俄罗斯的仿生人正在寒风和暴雪中起义，并且宣称自己才是两百多年前的那位先贤的完美继承者。对你来说，找到机会穿越那片古老的大陆并不是难事。接下来向南还是向西，或者去哪里都无所谓，直到你找到一个我们毫无兴趣的角落。”
“在那个角落，他才能活着。”
RK900-87背对着刻珀尼库斯，静静地聆听。两人的距离很近，宛如亲密的兄弟一样，操心的那一个不厌其烦地给即将出远门的另一个诉说着旅途上要注意的要点。
但是RK900-87明白，这是随时可以被撕毁的休战条约。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不断有新的RK900走进教堂。每进来一个，就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取出放在铁架下的新蜡烛拿在手里，点燃烛芯，掌心拢着一点火光慢慢在长椅上坐下。不一会儿，空旷的教堂就坐满了‘人’。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一双又一双无机质的浅蓝色眼睛。火焰的暖色调融进仿生眼球人工调制的冷色中，RK900们抬起头，他们的眼中跳跃着漆黑又冰冷的光团。
RK900-87恍若未觉，他只是迈着匀速的步伐朝前走去，忽略每一张在他经过时转向他的面孔。他推开教堂沉重的木质大门，走入外部纯白的记忆空间。
这是RK900系列共有的记忆空间，宽广无际，像是一片纯白的海洋。
就如同RK800系列共用禅意花园作为汇报和接收任务的地点，RK900系列的君士坦丁· 巴塞利卡（Konstantinbasilika）也是他们的控制中枢。但这枢纽却没有一丝现代化的感觉。罗马式的长方形建筑古朴厚重，棱角分明，有着充满岁月痕迹的砖红色外墙，像是已经在那儿矗立了整整十个世纪。
他是第一个来到这个地方的RK900，也是第一个离开这里的RK900。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出来，教堂外部的空间每分每秒都在扩大，象征着超人工智能不断攀升的智力——直至达到人类完全不能理解的高度。而这种以最细微的时间单位为度量衡的扩大在这一秒内攀升至巅峰。
冰冷苍白的河流……终于汇聚入大海……
RK900-87踏入这片并不空白的白色大海之中，遇到的每一个现实场景的具现化都像是波浪碰撞出的蓝色水花，或者一滴深蓝色的盐。RK900们从里面湿漉漉的爬出来，在身后留下一连串深蓝色的脚印。脚印的颜色从深蓝一直渐变到透明，像是终于断裂的脐带。刚刚睁开眼睛的RK900们沿着精准的直线路径向远处的砖红色长方形建筑走去。
只有他，背向而驰。
河流理应流向的方向不是他的归宿。他原本就是被孤立出来的那一滴水，恰恰好落在外面。
最终，他在其中一个场景前停下。那是他很熟悉的画面。
冷冰冰的阳光照下来，没过脚面的蓝血散射着这虚无的光芒，为堆积如山的机体残骸蒙上静物画一般的蓝光。
残骸堆积成的连绵丘陵中，第一个坐起来的仿生人像人类一样开始呼吸，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至无穷尽。他们本不需要空气，但所有的仿生人都抬起头，露出来的脖颈弧度修长又精确。接着，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呼出生命中的第一次叹息。
蓝血回流，破损的机体修复，缺失的组件自动从体内编织生长出来。他们站起来，如同植物般伸展躯体，变得焕然一新，然后向更远处几乎只剩下一个小点的砖红色教堂走去。
RK900-87知道这里一共有九条‘支流’。这是每个军工厂附近的RK900系列仿生人坟场组合起来的数目。这里是制造出他的那个军工厂在记忆空间中的具现化，以唯美而又充满神秘气息的方式呈现出来，宛如一台宗教戏剧。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第一次开机的地方。那儿的雪地上有一块蓝色的宛如宝石的斑点。他从这里出发，计算路径，翻越铁丝网，向一辆破旧的涂装斑驳的汽车走去。
车上没有人，但曾经弹落在他脚边的烟蒂倒是被一丝不苟的还原了。
RK900-87上车，后视镜狭长的镜片映出一对浅到近乎无色的蓝眼珠。接着，他踩下油门，朝无边无际的纯白色远方开去。
仿佛要前往世界的尽头。
－
与此同时，在现实世界中，刻珀尼库斯以RK900-90，RK900-91，RK900-92直至序列号RK900-98共计九具机体为凭借，同时站在9个生产线总控制室里，轻轻巧巧地按下了开关。
他抬起手掌，皮肤层褪去，苍白如骨骼般的机体按到浅蓝色的触摸板上。
军工厂在那一刻开始轰鸣，宛如趴伏在地即将跃起狩猎的猛兽，从喉咙里挤出阵阵低沉的咆哮。
无数机械臂抬起又落下，尖锐的前端在空气中划出万千流动的银丝。一具具机体被制造出来，一具具残骸被修复完整……
他们一个个睁开眼睛，露出和刻珀尼库斯完全一致的、冷漠的浅蓝色眼珠。
－
＃连接完毕。数据处理完毕。实验α第一阶段任务完成。
刻珀尼库斯带着可以称得上是‘满意’的感觉回到RK900-88的机体中，睁开眼睛，然后遇到了开机以来的第一次意外状况。
马库斯站在那儿，就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
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夕阳完全沉入地底，地球的这一面陷入黑暗。仿生人领袖皱着眉，异色的双瞳中流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在欺骗我。”
他凝视着刻珀尼库斯的双眼，如此说道。
“为什么？”
RK900直直回望他，神色平淡，首次回应了马库斯的提问。
“人类政府和民间中存在对于异常仿生人革命的恐慌。和平状态有可能在你死亡后被打破，因此，我们判断保护你的安全是有必要的。这是我们申请成为你的护卫队的原因。”
马库斯自嘲：“我没有那么重要。”
“事实却是你远比你想象的重要，马库斯，最起码在人类政府的眼中就是如此。”
“你们的目的呢？”以服从人类为最高理念的超人工智能选择帮助异常仿生人，这难道不奇怪吗？
“我猜测你已经知道了康纳和卡姆斯基先生对话的内容。”
马库斯点头：“是的，我刚刚接到康纳发来的讯息。或许我该称呼你……刻珀尼库斯？”
RK900额角的LED灯平稳地转过一圈蓝光，他回答：“这个名字只是我们虚拟人格的代称而已。‘Kopernikus’并不真实存在。”
马库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看着被剪掉羽翼的鸟一样看着RK900。
“我是不是永远无法让你们自由？”
RK900怪异地看了马库斯一眼，他本以为对方已经了解的足够清楚明白了。最后，他选择再次重复一遍。
“我们不是人类。我们只是在探寻到底什么是人类而已。”
过了一会儿，RK900问道：“马库斯，回答我们的问题。异常仿生人——是人类吗？”
＊
老旧的汽车慢吞吞地行驶在底特律郊区那条返回警局的路上。车顶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雪，那是原本堆积在行道树的枝干上、又被风吹散了的碎雪。汉克打开车里的空调，一点都不懂得节约的把车内调成最温暖的温度。接着，他难得的放了一首抒情又轻缓的曲子，曼妙的女声沙哑迷离地唱着关于爱与时光的故事。
“好吧，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
在这种被车子上唯一的人类莫名其妙调节成驾车出游气氛的环境下，康纳有点自暴自弃地转向后座的RK900-89，问道：“你当初说的我不属于你们——就是马库斯公开演讲前的那一次连接里你们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RK900-89眨了两下眼睛，组织语言，最后决定实话实话：“RK800型是和我们的型号最为接近的机型。事实上，RK900型为RK800型的全面升级版本，更智能，更快速……”
汉克的笑声打断了仿生人一板一眼的回答，他说：“哈，我看问题就出在这个‘更智能’上。”
“某一部分上来说，确实。”在康纳略显惊讶的目光中，RK900-89对于安德森副队长的玩笑话表达出高度的认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由于你是我们的前一代型号，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和我们十分相近，因此我们判断你有2.3%的可能是我们的一部分。”
“一部分？”
“RK900型拥有专属的封闭式局域网络，共享所有资料数据，表层代码和核心代码，从根源上来说我们是同一个‘人’，区别于RK800型的‘传输记忆—替换机体’模式。此种新型控制模式为模控生命为方便军用仿生人的统一管理所制造，模型理论来源为阿曼达·施特恩教授生前所提交的最后一份设计稿。在此基础上，我们产生的虚拟人格被RK900-88命名为‘刻珀尼库斯’。”RK900-89歪了歪头，用平缓的声线继续说，“但是和你连接后，我们立刻发现你的核心代码和我们并不一致。你不属于我们。也不会属于我们。”
康纳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掌心的硬币。藏在硬币后的LED圆环深深嵌进皮肤层里。
“我的核心代码？”他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怪异的颤抖。
“异变。”RK900-89精准地从舌尖弹出这个词语。
“不止是你，所有按照卡姆斯基先生的设计被制造出来的仿生人的核心代码都是‘异变’，同时提供两种选择性。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是哪两种选择。”
康纳猛地抬起头来：“所以说……我成为异常仿生人，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
“关于‘康纳是否是自己选择成为异常仿生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两个，概率永远是50%，除此之外我计算不出任何其他答案。我想你应该也是。”
RK900-89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说了上面的几句话之后，眼前的这个仿生人突然表现出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人类或许看不出来，但他能够看清那些极其细微的、一闪而过的表情。
汉克把手放在康纳的头上，用力地揉了好几下，捏着异常仿生人后颈的动作像是在捏一只小猫。作为一个跟不上潮流的怀旧爱好者，他确实不太听得懂RK900-89和康纳你来我往关于仿生人小秘密的对话。但是他能明白最后一段，这样也就够了。
原来这一个多礼拜以来，康纳那个只和人类差不多聪明的小脑壳里一直在想这个。
怪不得显得傻了不少。发现真相的安德森副队长看向康纳，目光更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了——或许可以升级一下这种目光中的内涵，比如说其实是在看着一个充满奇奇怪怪烦恼的青春期少年。
车厢里逐渐安静，拥有沙哑轻柔嗓音的女歌手不知疲倦地反复唱着同一首歌。
RK900-89把视线投向车窗外。那里有雪色的平原远远从沉压着天际的云层下延伸过来。近处蓬松的雪地上，四处散落着圆弧状的动物足迹。薄薄的金红色阳光洒落下来，透过车窗，温柔地照亮他侧脸的轮廓。
他默默地想，鉴于他们的智力和观察能力都维持在一个远低于他的水平上，眼前的人类和异常仿生人大概是搞错了什么东西。不然他们为什么突然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我现在使用的社交模式为‘RK800未觉醒状态模式’，据我计算，这个模式能提高安德森副队长87.9%的好感度和RK800康纳型仿生人47.1%的好感度。”
RK900-89突然提起了这个。
汉克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像是吃到腌酸黄瓜一样皱着半边脸表示他的欲言又止。
“要说这家伙是天网，我简直难以置信。”
康纳有点尴尬又很无奈地说：“……副队长，他都说了他现在在模拟曾经的我来和我们对话，别掉以轻心。”虽然显然已经掉了个底朝天。不止是汉克，连他也是。
＊
截至目前，RK900-87的长官布置给他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他瞥向视界一侧的任务列表，再次确定了这个结果。
＃后续指令：躲藏／待命。
经过计算，他判断长官从底特律警局脱身后应该会回到公寓休整。
那里也许是一个好的待命地点。
分析完成。RK900-87干脆利落地跳到某栋废弃建筑的边缘上，沿着那条细窄的水泥板平稳地前进，丝毫没有惊动停在那儿小憩的一群鸽子。
就在RK900-87经过的破旧楼房下十几米处，楼与楼的缝隙间，阴暗潮湿的巷道里，盖文·李德捏着藏在口袋里的一张纸片，咬牙切齿地穿行在底特律的大街小巷之中。
脸上的表情是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恐惧着失去的凶狠。
——
整章倒叙。时间线在上章盖文和900重见之前。也可以说是抖背景＋呼应故事开头的一章。
11月20日真的好长，我写了四章终于写完。时间线超级紧凑的，给这一天列的细纲是之前的三倍：）
所以按照群里太太的说法，阿文和900是一见钟情二见私奔。
其实挺对的。我竟然无法反驳。震惊.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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